讀過福先生寫的[日記]一文,勾起了我一個小小的回憶。
我也喜歡寫日記和作作文。不是因我有寫日記和作作文的才華,而是因為老師的鼓勵,提高了我寫和作的興趣,增加了寫和作的信心。 致於寫和作的好壞,從沒有給予我任何困擾或壓力。因為當一個人,沉醉在對某事有喜愛和有追逐地風浪裏,就會惲然忘我,少了一份顧慮,多了一份勇氣。這是指我在讀小學和中學的年代。
到了在台灣讀高中時,我多了一門課:寫[報告]。在那一段時間,台灣流行寫[報告]。做錯了事要寫[報告],有需求的事要寫[報告]。可以向學校寫[報告], 向僑務委員會寫[報告],向教育部寫[報告]。不管是不是雞毛蒜皮的事,也動輒要寫[報告]。[報告]已到了無孔不入的境界。不寫[報告],很多事無法行通也無法解決。 那個年代的[報告],說它是一個怪胎或畸形兒絕不為過。
有些同學能寫一流的[報告],卻懶得寫,就找我代筆。有些同學一聽寫[報告],就愁眉苦臉,談虎色變,也找我代筆。我成了他們的代書(韓國有代書事務所)。我既願意代寫,就有求必應,絕不擺架子,好人做到底。
我當年的淺見是:寫[報告],不能像寫[敍情文]動之於[情],而是要動之於[理]。先要寫得[理直氣壯]。行不通,就要寫得[強詞奪理]。再行不通,只有兩條路可走:一是認輸投降。 一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。看你自己怎麼決定或選擇了。
某一學期暑假,有位學友由韓返台後,約我到台北西門町，[苟不理清真舘]去喝羊雜湯和吃蒸餃。我受寵若驚,欣然前往。飽餐一頓後,又帶我去[西瓜大王]吃西瓜。 我不知他葫藘裏在賣什麼藥?也不知他今天為什麼大發慈悲，如此慷慨解囊？我心裏在嘀咕,卻沒有探問，我以靜待變。但我心裏有數,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。果然,西瓜剛吃了一半, 學友從口袋掏出寫好的[報告],希望我過目,並給他提供意見。我一看[報告]是呈給僑務委員會委員長的。內容是他從韓國帶來的蘋果和人蔘被基隆海關扣押,希望該會能行文有關單位准予放行。 文中並強調,因中韓外匯不通,無法攜帶足夠的美金出國,只能帶點東西去台變賣,藉以補助在台生活及學雜費之用。出於迫不得已之處,希亮察!
我看了[報告]說沒意見。他很高興。然後,他硬拖著我一同去僑務委員呈遞[報告],並希望能在當天辦妥證件,去基隆稅關早點提貨。理由是,蘋果易爛,不能拖日太久。爛了就賣不上價錢。 還有,怕人蔘被海關人員偷吃了。我提醒他說,你的問題並不單純,因為你的蘋菓箱內暗藏人蔘,這形同走私,可能會有點麻煩。他說,所以要和你一同去爭辯,多一個嘴比少一個嘴好嘛!我說,我們先禮後兵, 千萬不能太衝動。萬一辦事員不吃軟的,我們再來硬的。我拍一下桌子,你踢一下桌子,雙管齊下。他說好。
到了僑務委員會,找到了承辦人員,說明來意,遞上[報告]。承辦人員說,一星期前收到同樣一份[報告]。經查蘋菓是三箱,照規定不能放行。更糟的是蘋菓箱內夾帶高麗人蔘,構成違法行為, 當場沒逮人亦算是法外施恩了。這批東西可能要從公。我說,怎麼能把高麗人蔘視為違規品呢?我們在韓國吃人蔘就像吃小蘿葡。我們都是吃這種形同小蘿葡的人蔘長大的呢。 請示知犯了中華民國法規第幾條?第幾項？不能隨意恫嚇，亂扣帽子啊！
雙方爭辯了半個多小時堅持不下。我一拍桌子說,有困難才找你們父母官協助,怎麼能抬出「法」來刁難?一派官僚作風，不能體恤人民之苦、人民所需。原來台灣是這様一個民主國家， 讓我這個海外歸國學子太失望了。緊跟著學友飛起一腳踢上桌子腿,一面拉大嗓門兒喊「豈有此理」？嗓門越來越大。拍桌子和踢桌子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亮。辦公室內的其他職員不知發生了什麼事, 均以驚異的眼光掃過來。
忽然,兩個警衛員匆匆忙忙奔過來好言勸說:請兩位同學小一點聲,不要防礙公務才好。我的學友說,防礙公務又怎麼樣?難道你們敢捉拿僑生嗎?警員也儍了眼，呆在那裏成了一根木頭棍子。
正當鬧得不可開交時,一位很有紳士風度的中年人跚跚走來,訊問內情後,很謙和地說,兩位同學到我的辦室來,讓我們談談。
走進他獨門獨院的辦公室,看到正前方有一張咖啡色的方型大辦公桌,桌後牆壁上高高懸掛著 國父孫中山遺像。桌前擺了兩張凳子，靠右手牆邊擺了三張凳子。室中央有一張圓型茶几, 茶几上一隻瓷花瓶中插著幾朵鮮艷的玟瑰花,散放著陣陣鬱郁的氣息。他讓我們隨意坐下。他自我介紹說,他是×××副委員長,剛看過我們的[報告]。他很了解和同情韓國僑生的處境, 他也願意幫助解決這一問題。不過,下次不能再用這種方式來解決學雜費,即下不為例。他又補充說:為遵守言行,你們現在再補寫一份[報告],立為證明。我立刻毫不猶豫地 幫助學友補寫了一份[報告]。承辦人員也交給了我們一份去海關提貨所需的[公文]。
我們對副委員長的協助表逹了感謝。也對剛發生的騷亂及爭執,向承辦人員表示了歉意。
我們走出了僑務委員會的大門,深深吸了一口氣,感覺今天台北的陽光特別溫柔燦爛!
我和學友輕鬆地相視一笑!
同時，不僅讚嘆[報告]的偉大,也對其「無遠弗屆」的威力感受到無比的震撼！

牟平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