韓華文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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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處是吾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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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處是吾家

從釜山市政府大樓右側約五十米,有一座跨海大橋,橋名影島大橋,.過了大橋就是影島區。影島區沾上了一點風花雪月的色彩,是公設還是私設,就不太知道了。但照年代來看,私設的可能性較大。
過了影島大橋,進入影島區,與大橋連接的是一條四車線的廣闊瀝青大道,大道的中央有兩條鐵軌線,是專供電車用的。電車線蜿蜓伸展到海邊最南端,靠大山下的青鶴洞為終點。
電車爬上影島大橋,駛近市政府大樓正門,打個左轉彎,順著忠武洞大道向東彎曲行駛,可達終點東大新洞。全長約二十公里。
走下影島大橋,進入影島區,靠左沿著海岸線,建築了一排木板店舖,約十五間。每間約十平方公尺,可以擺放幾張桌椅,以賣燒烤海鮮小吃為主。其中有三家華人,但以賣油煎的豆沙包及發麵包為主。 客人絡繹不絕,生意頗為興隆。可謂綠色叢中一點紅也。
距店舖前方約二十公尺是海沿。停靠著大小魚船、帆船、機械小船,隨著波浪的起伏在漂呀漂呀著。其中有一條魚船是華人的,據說由威海出海打魚時,遇上大風浪, 漂流到釜山海。三年多了也沒找到機會返鄉,原因何在?船主不說,他人也不想追問。
木板店舖後方,是寬敞的黃泥大道。沿道商店、房舍鱗次櫛比,一番繁榮景象.
這一條大街上,有三家華人開設的餐舘,彼此相隔並不太遠。靠最外邊,也就是靠瀝青大道旁開設的中餐舘,富麗堂皇,很有氣派;中間一家是不起眼的小餐舘;靠最裏一家是樓房,裝修得大方幽雅。
這一間不起眼的小餐舘,是韓戰爆發後,我們全家由仁川搬遷至釜山,父親經營的第一家餐舘。因經費短絀,不能大肆修飾,只能刷刷牆壁,換幾張新桌椅。
這間不起眼的小餐舘,本來是一位王大爺開設的。王大爺不會說韓國話,也不會炒菜,算是外行在經營,一直無法把生意做起來。天天焦燥不安,滿肚牢騷。不知怎麼轉賣給了父親。
父親接下這個不起眼的小餐舘後,我就在大邱某餐舘辭工回到釜山。
父親掌廚,大妹在廚房打雜,母親照顧外面堂裏,收錢倒茶。我一身兼數差,有時跑進廚房拉麵,有時端菜上飯,還要拿起提盒送外賣,當然挑水是我的十八般武藝之一.更是責無旁貸了。
但我就怕晚上送外賣走進風花區。黑糊糊地,窄窄地小胡洞。鬼鬼崇祟的尋芳客,東倒西歪的酒鬼。幽黯的紅綠燈在一閃一閃著,驟然看到一個長髮垂肩,描得濃黑的眉毛,擦得紅紅的大嘴, 翹著一條大腿,扚著一隻香煙,站在門前台階上的風塵女郎,我就想掉頭逃之夭夭。
有一天,我提著外賣剛走進風化區,突然衝出一個醉漢,一頭撲在外賣提盒上,提盒脫手落地,醉漢也順著提盒翻滾在地上。提盒裏的糖肉,炸丈麵也亳不客氣的跳出來湊熱鬧,在地上滾爬著, 朝著我微笑。我找醉漢理論,醉漢竟然躺在地上打起呼嚕睡著了。我呆了半天,急忙三步兩步跑到買主家說明緣由,取得諒解後,再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回餐舘重新翻炒,再以邁著跳探戈的大腳步送去。 唉,是誰說的錢好賺?
一年來,父親雖然開了一個不起眼的小餐舘,生活畧顯艱苦,可也比逃難時的生活好多了。起碼能有個溫飽,不必時時躲在防空洞裏啃地瓜,揑著鼻子歪著頭不敢聞小孩拉屎撒尿, 也不必每天愁眉苦臉的去喝公子稀飯!愛吃點什麼就吃點什麼!甚至嚼著五香醬肉,小酌一盅又算什麼?
古人說:是福不是禍,是禍躲不過。又說:天有不測之風雲。怎麼這些話都被古人說對了,也猜著了。古人何其如此聰明?何其如此先知先覺?
有一天餐舘剛要打烊,忽然闖進了四個醉漢,一進來就拖過凳子在一張桌前坐下,吆喝著叫掌櫃,他們要喝酒吃飯。我走過去很禮貌地說:客人,真對不起,我們已打烊了,爐火已封, 不能做東西了。其中一個一拍桌子說,為什麼不能做?我們給錢,也不是白吃!快做!我說,真的不能做了,火都封了。其中又一個說:那麼喝酒可以吧?
我心裏不太願意,但也不能太得罪客人,客人畢竟是開餐舘者的衣食父母。我不情願的送上兩瓶白干,一盤洋蔥大黃小菜。誰知這四位大呼大叫著一瓶接一瓶喝著,快十一點了,似乎餘興未盡。 我只好走過去說:客人真對不起,時間已很晚了,我們也很累了,再說明天還要一早起來準備明天的東西,就到此為止吧!那知其中一個右手套著一個大鐵鈎,嘭的一聲敲在桌面上, 不僅把桌面敲出了一個大洞,也把桌上的白干瓶敲碎了好幾個!我說,客人你喝醉了,但怎麼把我們的桌子及酒瓶都打碎了呢?他舉著右手的鐵鈎伸到我的鼻子前罵著說:他媽的, 我這右手就是被你們中國奴打殘了,我們韓國人打仗,你們中國奴為什麼派兵參戰?我打桌子又怎麼樣?我還要宰了你們中國奴,你又能怎麼樣?我眼在冒火,但忍下了,忍氣吞聲的勸了半天, 才把這四個醉漢恭送出門。臨門前,有一個回頭說,酒錢掛帳了,下次來再算!我只能瞪著眼,搖搖頭嘆息。
誰知過了三天,又是快打烊的時間。這四個傢伙又不知在那裏喝了個半醉,你推我拉的闖進來了,真是陰魂不散。廳內還有兩個客人正在吃飯,兩人的臉色剎時變得有點慌張不安。
四個人自己找了一張靠牆角的桌椅坐下。其中一個忽然走進廚房轉了一圈出來,對三個同伴說:今天爐火沒封,可以點菜吃了。於是又點菜又點酒,一張方桌上都擺滿了。憑我的直覺告訢我, 這四個傢伙今天可能沒按好心,說不定會有點麻煩!
果然,我正在廚房整理打烊前的工作,聽到母親在前面爭吵的聲音,並喊著叫我們快出來。我和父親急急忙忙由廚房衝出來,願來這四個傢伙酒醉飯飽後,想一抹嘴就溜走,幸好母親擋住了兩個。 那個手套鐵鈎的舉著鐵鉤在母親的臉前晃來晃去,另一個一把把母親推倒跌坐在地上,.我勃然大怒,衝上去就在那傢伙的臉上揮了一拳,這一拳打裂了那傢伙的嘴角,血在流著。 那套鐵鈎的揮著鐵鈎逼過來,我一轉身奔進廚房,拿著捅火的捅條和他對峙。這時餐舘外人聲吵雜一片,不知誰報了警,三個警察和兩個憲兵手持警棍湧進了餐廳。
那些傢伙被憲兵帶走。我被警察帶去派出所,訉問事情經過,我都照實說了。而警員也告誡我說,他們都是大韓傷痍軍人,在戰場上出生入死,有功於國家。我們警察也不敢招惹他們,你們中國人更應自我反省。
我踏出派出所,仰望著墨黑地深遽地夜空,心中有說不出的失落與惆悵!
過了幾天,這些傢伙又來了,吃完喝完一擺手:掛帳!然後再補加一句:我們是在吃韓國人的東西,你們中國奴是在吃我們韓國人的大米洋麵呢!然後大搖大擺的走了。 我的眼又在冒火花,要不是顧念父母的擔憂,我真想衝上去和他們好好幹一架!
經此不斷的騷擾,父親知道我的脾氣剛強,深怕早晚有一天會惹出大麻煩,就毅然決定放棄這個小餐舘,並遷出影島區,另覓餐舘重新出發。
不起眼的小餐舘,就這樣在我依依不捨的憐惜中告別了!
唉,茫茫四海何處是吾家?

健而美

  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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